第二章 万一寺（6）

个中缘故骋蛟是心知肚明。

在太阳神岛上，六七岁的孩子和五六十岁的老人在一起是个稀罕事。小孩子们四岁到八岁就要上初学，八岁到十二岁要上中学，十二岁到十七岁要上成学，繁重的学业使孩子们玩耍的时间都不多，更谈不上与祖辈们相处。

而卖菜的这个小姑娘在该上学的时间在这里和爷爷卖蔬菜讨生活，路人都觉得他们定是家境贫寒，祖孙相依为命。偏偏小姑娘的嗓子脆生生的，小脸儿笑盈盈的招人喜欢。人们想着这漂亮的小女孩儿可比我们家那倒霉孩子机灵多了，没学上多可惜，能帮他们一点就帮一点吧，毕竟“日行一善”是诸神教诲。

任谁也想不到这笑眯眯的小姑娘竟会是温泉殿大人和骸骨神匠的独生女！

小小年纪的骋蛟享受这“善意的欺骗”给双方带来的满足感。争相买菜的人为自己的善举骄傲，而骋蛟则贪婪地汲取着陌生人给予的温暖、关爱、善意，这些正是年幼时的她所渴求的。

她从小就知道爷爷奶奶带着她从城中躲到山里是因为她与别的孩子不同。

不同的地方有很多。

比如说，她记得所有的事情。

她记得刚来到这世界上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个满脸皱纹的婆婆，那婆婆左眼全白，大概是瞎了，脸上还有斑斑血迹。这没什么，因为当时骋蛟也全身是血。婆婆的手冰凉，抱得她不舒服，但却很快把她送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然后她就见到了妈妈。当时妈妈的一头长发都被汗水打湿，一脸诧异的表情望着她，一滴汗水滴落到骋蛟的脸颊上，滑进嘴里，味道又咸又涩，那是她在这世上尝到的第一种滋味。旁边有人哭着说：“我们的宝贝，我们的骋蛟，快让我抱抱！”她又被换到了一个更温暖宽阔的怀抱中，那是爸爸。那时的他好年轻，比现在更帅，还在脑后扎一个小辫子。他亲吻骋蛟的小手，硬硬的胡茬扎疼了她，她不太满意，这才哭了起来。

再比如说，她的视力极好。

她和爷爷奶奶还住在温泉城中离众神广场不远的金鱼巷时，经常爬上爷爷家院里那株八月桂偷看隔壁的两兄弟玩耍。他俩弯腰埋头、全神贯注地盯着白石盆里的两只蟋蟀振翅鸣叫、壮势立威。骋蛟在高高的树上喊那两兄弟中的哥哥去查看大的那只蟋蟀的大腿，因为那里有个咬痕，一会儿斗起来跳跃能力受阻，小的那只一定占便宜。

人们不会因为小孩子的记忆力好或视力好就疏远她，当然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她的记忆力和视力好到这种程度。他们无法忍受的是她的另一种不同。

骋蛟总是做梦，各种各样的梦。这些梦境太生动鲜活了，竟引得她起身去追逐，或按照梦中的指示行动。

她做着梦跑了出去，捡起地上的石头画画，画在邻居的门板上，墙壁上，水缸上，石桌面上。一开始只是一些直线、曲线、圆圈、三角，人们也不以为意，毕竟梦游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大家只是说这孩子精力太旺盛，夜里睡觉也不老实。

但渐渐的，这些画有了轮廓，添加了内容。